第95章 未雨绸缪(二)
高利贷,都是放给穷人的。跟杨晋阶到户上,看到一家人,衣衫褴褛,小孩子坐在水氹子边儿玩泥巴,拉出来的屎拿着就往嘴里塞,再看看屋里,除了透明屋顶,就是空荡荡的黑屋子。黑屋子里连一张像样的板凳都没有,就是做饭,听说还要走半里地到老王家引火。
老王家是用稻草编成草辫子,半湿,数丈长,燃着,放在西厢房大坑里,要是做饭了,就拿柴草到那儿引。常年如此。
遇到外人到他家引火,不太放心,总是一再告诫,别把火星弄到干柴上,要是房屋烧着了,可不得了。虽说是告诫,实际上就是不太情愿让他家来引火,也算防着。久而久之,脸色不好看,让人见了,不是不舒服那么简单,简直就是用下贱的眼神扫视。哎,混成这样,还算人吗?
高定山也没办法,只恨家太穷,没稻草,也不可能整天吃生冷。就是这样,杨晋阶还派张贤亮催高利贷。
见此情景,田继美把高定山拉到一旁说,山洼多,哪个山洼不住人?住人,都不富裕,咋办?家里有老年人,就弄个火炉子,把烧剩下的木炭放在火炉里,既能烤火,又能保证火不灭。
这个主意很好,高定山就感谢田继美。可是,高利贷还不上,张贤亮就把高定山拉到杨家,让杨晋阶处理。
杨晋阶皱眉,掂起文明棍,对张贤亮就是一棍。张贤亮跳了起来,捂着头,痛得只哎哟。
哎哟着,张贤亮算是逃走了,屋里只剩下高定山,此时,杨晋阶也没办法,只能直接面对高定山,于是,看看跪在地上的高定山说,你说咋办?
高定山说,老爷,你知道的,去年冬旱,春天也不下雨,地里小麦都旱死了,田里没水,插不上秧,你让我咋办?
你这说的,“你让我咋办?”杨晋阶说,难道还都是我的错了?
高定山赶紧说,不,老爷,是小人的错,只不过,让老爷同情一下,来年,遇到好年成,有了好收成,再给。
什么,来年,你知道啥叫驴打滚吗?借一石麦子到如今已经是一年多了,这本身就是六石,再猴年马月,时间一长,利滚利,把你卖了也还不起,你这明显是赖账嘛。
如此惨状,田继美见到了,再也忍不住,就说,老爷,你善心有善报,我到庄园那儿,都说你是个大善人。好人做到底,老爷民团缺人,我看,让他到老爷民团里来,每月两块,也划算。
张贤亮此时,觉得自己走了,不太对,于是,给杨晋阶端了一杯茶水,送了过来,放在杨晋阶座位上,恭恭敬敬退到一旁,听到田继美这般说,赶紧接话说,什么,来了,还给钱?
田继美央求说,杨区长,这种情况,你也是看到的,他没有,借又借不到,也不能因为欠了杨区长自家的钱就把他下狱吧,再说了,张队长,杨区长是个大善人,别说这点债务,就是十倍八倍,欠再多钱,让杨区长把人家下狱,杨区长也不会做的。
啊呸,吃饱了撑的,张贤亮指着田继美说,不是你的钱,你不心疼也就罢了,还要拿老爷的钱赚人情,真是不要脸。又扭过头说,杨区长,别听他的,试想,有了这次,就有下次,有他高定山,下次就有李定山王定山詹定山。老田,你这样说,啥意思呀?
杨晋阶一直冷眼旁观,听着,琢磨着,喝茶,放下,用对应的手指头相互摩擦着,不苟言笑在那琢磨——这个张贤亮,他妈的,不仅蠢,而且还是个大傻瓜蛋,为了扛自己,把这家伙弄到这里,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?芝麻绿豆点的事情,让我自己处理,要是这样,还要你们这些家伙干啥?张贤亮是脑子坏掉了,想不到?对不,应该不是张的主意,这家伙!但是,这家伙忠心耿耿,无可厚非。
田继美,对,应该是这家伙的馊主意,小算盘还真多,你当我是傻子?可是,他说的这些,又都是在维护我的威信,是替我捞取名誉,也正是我想要得到的。看来,这个小田有心窍,还会说会做,不简单。
咋办呢?这个事情弄到现在,是个烫手的山芋——要吧,百十斤稻,他没有,又不能吃了他;不要吧,不是百十斤稻的问题,影响恶劣,也就像张响亮说的,今儿是高定山,明天保不准就出来一个李定山杨丁山,到时候,可不是百十斤稻那么简单了。
杨晋阶正在为难时,忽然想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,不是百十斤稻,而是自己的名声,也就是言出如山。怎么才能达到这个地步呢?既要靠手中的权力,也要依靠名声。名声,民声,发音都一样,要想把两个字变成一个字,就得想办法让大家认可;大家认可,自己也就有了名声。这般一想,百十斤稻谷在赚取名声面前,连个鸡毛都不算。
于是,杨晋阶斜眼看田继美,又看高定山,把文明棍一捣说,都不要说了,哎,老高家一家子,我听到了,确实可怜,让人同情呀。这样,你到我民团,一分钱也不给,干两年抵债,两年之后再说,你看怎么样?
感谢团总收留,我高定山没齿不忘。
嘿,别高兴太早,虽说杨团总大发慈悲,让你进来,要想成为正式的,还必须经过考试,什么训练爬山过河钻老虎洞扛重等,你得过去才算。
小张,你就少说点,你咋就知道高定山不行?你咋知道他考不过去呢?杨晋阶嘿嘿笑着说,凡是在我民团,只要尽心竭力,我都会给予一定奖赏,虽说两年,要是奖赏,说不定一年,或半年,三个月的也有哈。
感谢杨团总厚恩,说着,高定山居然哭了起来。
就这样,田继美、高定山二人,都当了团丁。
周维炯知道了,在组建兄弟会时对高定山特别关照,每个月总是从腰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他说,回家一趟吧,家里还等着呢。
那你?
我嘛你是知道的,妈在家,漆家是大户,我姊妹多,也都能干活了。再说了,爹那多年经营豆腐坊,积攒了一点,买了十多石田,那些田地收租子就够吃了。妈在家也闲不住,整天做手工活。湖北佬勤快,去年年底,从湖北那儿来了个蛮子,叫啥呢?听说姓徐,自个说叫徐子清,当过织布工,懂得织袜子,到俺那寨子,妈知道了,就跟着他学习,还真学会了。妈学会了,教俺那寨子人,特别是妇女,都跟着学。到时候,徐子清来收,再加点钱卖给豪门大户,赚差价,听说混得也不错。
炯爷,那我就感谢了,没什么回报,只有来生当牛做马报答了。
也不必要这么许愿,说到底,咱们都是穷人。早两年,你也听说过,詹谷堂、李梯云、徐立三几个在南溪、斑竹园、苏仙石、李集一带,抗捐抗税,组织几千人,还搞了个农民协会,都是为穷人卖命的。人,穷点不可怕,可怕的是自甘堕落,不去争不去斗。须知,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贫穷的,是那些地主豪绅强取豪夺,把我们的资源剥夺了,才导致没田种没地耕没饭吃。定山,看你也人高马大的,虽说瘦点,除了吃不饱之外,也没大病,这样的人,还能怕谁?
就是那些胖得像猪的人整天给我摧残的,让我感到穷就低人一等,高定山说,炯爷,你这么讲,我算明白了,你既然让我到了兄弟会,我也不喊你周队长了,就叫你大哥,你看怎么样?
那咋能行?周维炯说,按年龄,你比我大,我该叫你哥呢。
那我就叫你兄弟。
这就对头嘛。
那我就直说,听说兄弟会门头会还有农协会,里面都有共党领导,那个张歪腿也说,共党就是红毛子。红头发,青面獠牙,都藏在协会里,作妖作怪,专门祸害人。但是,我仔细想,张歪腿说的,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要是长得这样,还能藏得住?
周维炯哈哈大笑说,你看我,像不像红毛子?
高定山站起来拍拍屁股,围着周维炯转,转了一圈又一圈,点点头,又摇摇头,最后说,都叫你炯爷,要是这点,跟他们描述的,就不一样;但是,你为人行侠仗义,最喜欢打抱不平,只要遇到不讲理的,也不管人家头青蛋肿,就是猛打猛冲,就连李四虎那个王八蛋,见到炯爷你也要另眼相看,要是从这点说,你又是红毛子。但是,是不是,你自己最清楚。
哈哈哈,你呀你,哎,还有这样的认识。
等周维炯话音刚落,高定山就说,你是红毛子?你要是,我就是,这样的红毛子,我也参加。
就这样,多次接触,让田继美当介绍人,发展了高定山。
还有几人,进入兄弟会,后来发展为党员,与这几位十分相似,也都是在兄弟会里,感受到党的温暖,感受到主义的正确,感受到信仰的力量,于是,都加入党组织,在丁家埠民团,算是周维炯建立的兄弟会的核心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