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8章 暮色四合
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蓝布,缓缓罩在四合院上头。檐角的冰凌子折射出最后一点天光,映得家家窗棂上的剪纸都活泛起来。今天是周六何雨柱去外面做席面刚回来,车轱辘碾过门坎,带进一阵钢淬火似的寒气。
阎富贵的笤帚在青砖地上划出规律的沙沙声,像是在给渐浓的夜色打拍子。扫帚苗儿掠过砖缝,惊起几只越冬的蚂蚁。
“三大爷,您这地砖都快盘出包浆了!”何雨柱跺了跺脚,车把上挂的饭盒叮当作响。
闫富贵扶正眼镜,眼底的笑意从镜片边缘溢出来:“古人云一日不扫便生尘,我这叫日日勤拂拭。”他忽然压低嗓子,声音里透着蜜渍过的松快,“政策好了,我这心里那块大石头,总算落了地。能回去教书,挺好,挺好。”
傻柱嘿嘿一乐:“得嘞,您忙着,我先回了。”
穿过垂花门,便是中院。那棵老槐树下,刘海中和一大爷易中海又摆开了棋盘。石桌上搁着两个搪瓷缸子,袅袅地冒着微弱热气。
这老哥俩如今退休了,倒像是少了从前那些磕磕绊绊,两家屋里除了老伴,平素也难有个能说话的。凑在一块儿下下棋、抿两口白酒,竟成了他们排遣寂寞最好的法子。
说来也透着几分人间真实——拿现在的话讲,大抵就是“不怕兄弟过得苦,就怕兄弟开路虎”那般微妙。只不过到了他们这个年岁,心思淡了,反倒能真心实意地坐在一块儿,图个清静,也图个相伴。
“将!老易,你这步臭棋!”刘海中声音依旧洪亮,带着点胜利的炫耀。
易中海不急不躁,慢悠悠地挪了一步:“急什么,再看看。”
恰时许大茂家飘来炒鸡蛋的香气。许大茂家已经吃上饭了,方桌上摆着冒尖的红烧肉——他刚带儿子从乡下放电影回来。妻子陈秀英正给爷俩盛第二碗米饭,铝勺刮着锅底发出刺啦声响。
秦淮茹和槐花正在水池下洗菜,冷水把手冻得通红。刚过不惑之年,她的双鬓却已斑白,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。这些年,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,又是当爹又是当妈,厂里家里连轴转,所有的风霜都写在了脸上。七年前,棒梗去了北大荒,几乎抽走了她作为母亲的一半魂儿。
虽然槐花和小当都尽量分担家务,但儿行千里母担忧,家里的精气神也仿佛塌了一块,她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,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坚韧和操劳。
她看到傻柱,挤出一个习惯性的、带着疲惫的笑:“柱子回来了。”
“嗯,秦姐,这么冷的天,用热水兑兑啊。”傻柱念叨了一句。
“没事儿,习惯了。省点煤球。”秦淮茹低下头,继续用力搓着白菜根上的泥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,然后是邮递员嘹亮的喊声:“秦淮茹!挂号信!北大荒来的!”
“哐当”一声,秦淮茹手里的白菜掉进了盆里,溅起一片水花。她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,愣在原地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门方向,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擦着,却怎么也擦不干。
中院下棋的两位大爷也停了手,刘海中嚷嚷道:“淮茹,愣着干啥!棒梗来信了!”
易中海也催促:“快去看看孩子说啥了!”
傻柱一个箭步跨过去,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封厚厚的、印着东北建设兵团红字的信,塞到秦淮茹颤抖的手里。
秦淮茹拿着信,像是拿着滚烫的炭,又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。她嘴唇哆嗦着,撕了好几下都没撕开信封口。
傻柱看得着急:“哎呦我的秦姐诶,我来帮您!”
“不……不用……”秦淮茹深吸一口冷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终于撕开了信封,抖开信纸。
信纸有好几页,密密麻麻写满了字。她贪婪地看着,眼睛越来越亮,呼吸也越来越急促。看着看着,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砸在信纸上,晕开一小片墨迹。但她不是在哭,嘴角是向上弯着的,那是一种极度悲伤又极度喜悦的神情。
院里的人都安静下来,看着她。
突然,她抬起头,脸上泪水纵横,却绽放出一个这些年从未有过的、带着巨大惊喜和光芒的笑容,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甚至破音:
“棒梗说!政策变了……他们……他们能回家了!信上说:“我们棒梗...把第一批名额让给战友了...他说...得对得起胸前的团徽...”她突然笑出声,眼泪淌进嘴角的梨涡,“第二批也好...”
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,瞬间在整个中院激荡起巨大的涟漪。
“好事啊!天大的好事!”易中海抚掌笑道。
刘海中也大声道:“我就说嘛!总有这一天!得喝点庆祝庆祝!”
前院的三大爷闻声也探进头来,连声问:“怎么了?怎么了这是?”
秦淮茹握着信,又哭又笑,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委屈、艰辛和等待,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她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,终于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,冰冷的四合院里,仿佛瞬间吹进了一股来自远方的、充满希望的暖风。
何雨柱的小子,丫头咬着手指看热闹,灶房飘出的吴丽华做饭的香味。北屋窗下,何欢支着作业本,铅笔尖在"我的理想"作文题上洇开墨团。
傻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。他仰头望天,瓦灰色的云隙里漏出颗早亮的星,正巧落在老槐树最高的枯枝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