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行走在半道上(六)
讲得好,老表,周维炯说,我最佩服的是那个毛教员和恽教员讲的,那个毛教员讲得多生动呀,还掰着手指头数着说,一双筷子稍微一使劲儿就断了,十双筷子呢,你能折断吗?折不断。这说明什么,团结。为何在中国,那么多农民,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五的是农民,他又把手指头掰着数,一把手,十个指头,有九个半都是农民,可是,我们农民为啥还吃不饱穿不暖呢?我们有这么多人,为啥外国列强还要还敢侵略我们呢?是因为我们没有把指头攥起来,只要是攥起来,你再试一试,就是一堵墙,也能一拳头打穿。哈哈哈。哎,太有学问了。
我听说,他不仅有学问,好像还是个大官,吴云志说,也是农民出身,湖南口音重,我也想听,但是,听不太懂,不过嘛,有几个字我算听懂了。
什么字?
他说,天上不会掉馅饼,还说,农民的利益只有组织农会,团结起来争取,才能实现。还说,就像一个人,自身强大了,才能抵抗外界病菌。
啥意思?
你真是不动脑子,这些,你在哪本书上学过?仔细品品,又都是真理。就说我们国家,号称文明古国,可是,到处都在遭受劫难。这个时候,只有国共两党团结,才能抵御外敌。这个团结,就是自身强大;如果自身不强大,你在外打仗,后院起火,能打赢仗吗?
蛮有道理的。
再说了,农民是啥?是国家的最底层,就像一个人,他就是人体的细胞,要让人肌体健康,细胞是关键;但是,细胞都很弱,抵制病菌很吃力;如果遇到强大的病菌,又是从来没有见到的,那么,人还不生病?
这个人不得了,能把问题分析得这么细,真的不得了。
崔天海从外面回来,手里拿着一封信,递给周维炯说,好像你家的。
吴云志说,不年不节,寄信干啥,难道家里有啥事?
崔海天说,像这样的,一般来说,就是张罗对象,炯爷也不笑了,按说当爷的孙子都很大了,但是,咱们炯爷还是个小鸡鸡,哈哈哈,家里急,肯定看上哪家姑娘漂亮了,让咱炯爷回家相亲呗。
嗯,你小子鬼精鬼精的,在这大城市,没有一天安分的,只要是经过灯红酒绿的地方,两眼都放光,是不是很想呀?
你不想?别虚伪了,吴云志说,你要不想,为啥观察这么仔细?我看呀,就是你老崔的心理活动。我听说,你来时就结婚了,那女人叫阿秀是不?是不是娃都有了?要是没有,这都一年了,也加快速度,别他妈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请人家耕种了。
好你个吴铁头,欠打是不,崔天海说着,就要上去,可是此时,吴铁头好像发现了什么,指着入定的周维炯。
周维炯心一紧,赶紧打开,一看,只几句话,意思是,妈想你了,妹也想你了,我也想你了。你回来,土匪太多,恐怕要出乱子。
这么意思?周维炯脑海里立即浮现妈的形象,还有爹,对,还有阿秀。不是阿秀,是小英子,这里说“妹也想你了”,没有提小英子,实际上就是指小英子。小英子,想到此,周维炯就觉得这个妹子真好,特别是那声音,好像天生的,发出来,一字一句都是那么好听,好像在唱歌,还有,就是小英子那双手,细长白嫩┅┅都大半年了,也许长大了,个头更高了,周维炯眉头一皱,此时,来一封信,说这些废话,干啥?
几个人都围了上来,都伸头看,就那么几行字,也容易看,只一眼都看完了。看完了,又都退回去,坐在自己的原位上,互相对视着。
崔天海觉得自己看错了,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几行字,又走上前,反复看看,低下头,又看看背面,站起来,冷笑说,就这些?
就这些。
你家父母,哎,真的是父母哟。
周维炯听着,心里难过,说,家里没事,就是担心,又不知道咋问,才这样说的。
那你咋办?吴云志说,毕业还差一年呢,你要是回去,还来不来,两说。我说的是万一,万一有事情不能脱身,来不了,学校有规定,可不能算毕业,到时候咋办?
我先回一封信,让他们安心,周维炯说,我算算,暑假是什么时候,不,我可以提前回家。听说,只要每门考试通过了就行。军事课,我都考过了;古文,要求不严;答辩,可以申请提前。我估计,四月底就可以回家了。
但还是没算准。
回信,漆德玮也看到了。
漆德玮比周维炯早毕业,毕业了,就回到家乡。
当时,他六叔漆树贵考虑到自己马上要去省城,自己走了,商城,县这一级,老漆家就没人物了,就是回来走走,办个事情,还得求人,不划算,于是咬咬牙,拿出二百块现大洋给漆德玮在县保安大队谋了一份差使。
漆树贵心想,这二百块也不是白投资,去省城,家大业大,老家还需要人关照。漆德玮这孩子厚道,知恩图报,到时候,说不定会翻倍呢。
县保安大队长是王继亚,副队长四个,都是北乡人。大队下设中队。漆德玮个头高,块头大,有胡须,虽说年纪不大,但看上去老成,又在武汉军事政治学校学习过,是个人才;再说了,漆树贵舍得花钱,临走时还说关照,于是就安排当了小队长。
所在中队,队长是个斜眼,读过私塾,不会打枪,李鹤鸣从秘书中选的,叫克里维。
李鹤鸣说,一支队伍,只文不武,那是秀才;只武不文,那是土匪;只有文武结合,才是常胜之师。
这话说的,听起来不光没错,仔细琢磨,还是挺有道理的。说实话,古往今来,没有一支军队是靠武将靠蛮力指挥战斗取得全胜的,大部分都是武将骑马打仗,文官运筹谋划。那个打败苻坚,留下千古名句风声鹤唳的谢安,就是在屋里指挥战斗的,就是实打实的文官。
李鹤鸣这么说,按说很对,但是,关键是他派出的这个中队长连拿枪都不会,说是剿匪,他把盒子炮挂在裤腰带上,听到枪响,就蹲在地上,头低着,捂着耳朵,两腿乱抖。
漆德玮是小队长,剿匪是要冲锋的。漆德玮准备冲,从他身边过时没看清,以为是团丁,就大喝:咋不动,看我不毙了你!一看,裤裆都湿了,夹着的盒子炮正低着头淌水。这么鼠胆,是谁?哪来的盒子炮?拉起来一看,是克里维,中队长。
漆德玮心里叫:我的妈哟,这还能当官?还能在经常剿匪经常打仗的县民团混?这不是开玩笑嘛。但是,事情到此,都还有面子,不能搞得太实在了,因为今后的路还长,要是转过这一天,给你一个小鞋穿,不划算,咋办?漆德玮灵机一动说,对不起,对不起,不知道中队长在出恭,我冒失了,还请中队长谅解。
克里维苦笑着点头,还说,确实肚子痛,走不动,你先冲吧,我随后就到。
漆德玮还能说什么,什么也不用说,赶紧离开,于是大喊,冲呀,说过,提着枪冲锋。
事情虽说过去了,但这个情景被大家看到了,都知道克里维是个笨蛋,也就没放在心上。但是,克里维这家伙要薪水可不含糊,账算得特清。
县保安团,作为团总,每月二十块,中队长十二块,小队长八块,队员,按入伍先后,早的四块,迟的三块,不到一年的,统统都是实习生,两块。就是这么个规矩,没想到,中队长还要扣。小队长少发两块,队员少发一块,理由是孝敬上级;还有,加班费呀临时出动呀领导特别出行呀,都得从这里出。
漆德玮侧面打听,王继亚是团总,每月二十块是不够的,因为他的薪水到月了都由得月楼的小桂子领了。小桂子是谁?是得月楼最漂亮唱曲最好听的歌伎,南乡人,师从张云,因喜爱桂花,又姓桂,所以,她老师张云就给她起名小桂子。小桂子不仅长得漂亮,而且还会跳舞,特别是黄梅戏,那个唱腔,真叫一绝。
王继亚住得月楼,让小桂子伺候。喝个烧酒,听个花鼓灯,欣赏小桂子舞姿,再对唱《天仙配》,真是人生一大享受。但是,一个大男人又是团总,手里没仨钱俩枣,小桂子能那么听话,能那么善解人意?王继亚能不知道?知道。知道了咋办呢?那就得想办法。
想办法,啥办法?无外乎刮地皮,除了在团丁身上刮之外,就是找事干。大多都是打着剿匪的名义,找茬,还别说,有许多人家破人亡,流离失所,他们的家当,都变成了王继亚等人的私人财产,虽说不能一夜暴富,但是,够他们挥霍,也算勉强。这样算下来,他们的薪水要是能占他们总收入的三分之一,那就算倒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