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38章 硬刚赵卫国
她被带进一栋只在外面见过的小楼,脚下的水泥地擦得锃亮,能映出人影。
赵卫国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间,陈设简单,一张办公桌,两个文件柜,一把椅子,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。
警卫员张远让她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,给她倒了杯热水。
“同志,你先歇会儿。我们团长交代了,你得把今天的事,从头到尾,再详细说一遍。”
苏晴晴捧着温热的搪瓷杯,手还在抖。她点点头,从自己一早出门去县城,到供销社,再到废品收购站,最后回村路上遇到那个男人,每一个细节都重新复述了一遍。
另一个战士则在翻看她的竹筐。
当他把上面的破烂拿开,露出下面用油纸包着的猪肉、布匹和糖果时,他和张远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。
这个年头,一个农村姑娘,能一次性弄到这么多紧俏物资,这事本身就透着古怪。
苏晴晴料到他们会怀疑,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。她只是看着窗外一点点沉下去的夜色,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。
赵卫国,你一定要抓住他。
一定要保住乱石滩,保住我哥他们。
夜色像墨汁,从窗外一寸寸漫过来,将整个营区的轮廓彻底吞没。
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,把张远和苏晴晴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。空气里全是紧张的味道。
苏晴晴捧着搪瓷杯,指尖的温度也暖不透心里的寒意。
她看着张远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,终究是没忍住,怯生生地开了口。
“同志,”她的声音有些发飘,“那个……要查到啥时候啊?我啥时候能回去?天都黑透了,我爹娘该急了。”
张远停下笔,抬起头。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战士,脸庞还带着几分青涩,但行事已经有了军人特有的沉稳。他看了一眼苏晴晴那张写满焦虑的脸,语气公事公办,倒也不算冰冷:“这得等我们团长回来才能定。你放心,只要你提供的情况属实,部队不会为难你。”
旁边那个一直没吭声的战士,直勾勾地盯着墙角的竹筐,那里面露出的油纸包和布料,在这间简朴的办公室里格格不入。
他皱着眉头发问:“你这筐里的东西,打哪儿来的?我瞅着有肉有布,可不是随便能买到的。”
张远也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,脸上同样闪过审视。
苏晴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晓得,这是必须要过的一关。
她低下头,两只手用力绞着衣角,做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:“是我下午在海边捡了些……捡了些供销社肯收的怪贝壳和海草,拿到县里换了点钱和票。”
她不敢说得太细,怕被问出破绽,只能含糊其辞。
她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,声音带上了哭腔:“我大哥二哥都在乱石滩的工地上,快一个月没回家了。我就想着,等他们回来,能吃顿好的,穿件干净衣裳。我真没旁的意思。”
提到乱石滩和她的哥哥们,苏晴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这眼泪,一半是演的,一半却是真的。那份对未曾谋面的亲人的担忧和心疼,是打心底里冒出来的。
张远和那个战士对视一眼,脸上的怀疑淡去一些。一个妹妹担心在工地上吃苦的哥哥,这个理由,朴实,也合乎情理。
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一股夹杂着夜露寒气的冷风卷了进来。
赵卫国大步跨入,军帽的帽檐压得很低,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寒气。他身上的军装沾了尘土和草叶,更添了几分肃杀。
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张远和另一个战士立刻站得笔直。
“团长!”
赵卫国没应声,径直走到办公桌后,将帽子脱下来,重重放在桌上。他抬起头,那张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他看着张远,声音嘶哑又冰冷。
“人跑了。林子里发现了挣扎的痕迹和血迹,顺着追下去,到一处断崖就断了。他很专业,应该是从断崖下水,顺着潮汐跑了。”
这个消息让苏晴晴的心直直沉到了谷底。
跑了?
那个带着枪的特务,就这么跑了?
那乱石滩,那她的哥哥们……
赵卫国的注意力,猛地转向了苏晴晴。
“把她带到审讯室。”他命令道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团长!”张远有些意外,“她……”
“执行命令!”赵卫国打断了他,态度没有半分动摇。
苏晴晴吓得浑身一哆嗦,手里的搪瓷杯都差点摔在地上。
审讯室?她只是来报信的,怎么就要被当成犯人审了?
“我没有撒谎!”她猛地站起来,也顾不上害怕了,冲着赵卫国大声喊,“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!那个人真的有枪,他还问了乱石滩!我哥就在那里,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!”
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,无法抑制地颤抖。
赵卫国冷冷地注视着她,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新兵。他绕过桌子,一步步走到她面前。
他太高了,苏晴晴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。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却给人一种被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剖开的错觉。
“审讯我?”
苏晴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恐惧被一股汹涌的怒火瞬间冲垮。她不退反进,迎着赵卫国山一般的压迫感,挺直了自己肥硕的身躯。
“赵团长,我问你一个问题。”她的声音不再发抖,反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冷静,每一个字都像钉子,狠狠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。
赵卫国没有说话,只是那么站着,全身上下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审视。
“如果今天我害怕了,我跑回了家,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。那个特务跑了,他拿着枪,摸清了乱石滩的路。明天,他要是潜入工地,杀了人,炸了你们的工程,这个责任,谁来负?”
她往前走了一步,几乎要撞上赵卫国坚实的胸膛。
“如果今天我不是跑来找你,而是去找了村里的民兵,让一群连枪都没摸过的农民,拿着锄头扁担去抓一个带枪的特务,打草惊蛇,让他跑了,或者更糟,有人牺牲了,这个责任,又该谁来负?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撕心裂肺的质问。
“我一个农村妇女,我没读过书,我不懂什么大道理!我只晓得,看到坏人,看到带枪的,我就该来找解放军!因为解放军是保护我们的!我冒着被一枪打死的风险,跑了十几里路,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!结果呢?”
苏晴晴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,那不是害怕的泪,是委屈和愤怒的泪。她抬起手,用沾着泥污的袖子狠狠一抹。
“结果你告诉我,人跑了!我冒着被一枪打死的风险来报信,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我那两个在乱石滩上卖命的哥哥,是为了你们那个天杀的保密工程!”
“现在你们抓不住人,就要把我这个报信的人,关进审讯室?赵卫国,你告诉我,你的兵是干什么吃的?抓不住特务,就拿我这个把全家性命都押在你们身上的老百姓撒气吗?”
“放肆!”警卫员张远脸色一变,厉声喝道,“你怎么跟我们团长说话的!”
“我怎么说话?”苏晴晴猛地转向他,双眼通红,“他都要把我当特务审了,还不兴我说话了?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?还是说,你们守备师的纪律,就是谁官大谁有理?”
赵卫国抬起手,制止了还要开口的张远。
他依旧那么站着,像一座沉默的山,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,似乎有了一丝松动。
“我凭什么信你?”
赵卫国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低沉,像砂纸磨过木头,“从搜捕现场看,敌特非常专业,他选择的潜伏点和撤退路线都经过计算。一个如此谨慎的人,为什么会轻易暴露在一个偶然路过的村民面前?”
“你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为什么偏偏是你,在一条僻静的回村路上遇到了他?你筐里这些连城里人都难凑齐的东西,又是怎么来的?”
“苏晴晴,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,不符合逻辑。你让我怎么相信,这一切都只是巧合?”